□朱澤軍
  清明,一個煙雨瀰漫的時節,一個令人悲酸日子,一個緬懷先輩的時刻。我又一次想起已故恩師,老庭長—井士岡。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春日,20歲出頭的我滿懷信心地走進浙江省寧波市江東區人民法院的寧東人民法庭。法庭庭長井士岡,當年50掛零,這位參加過抗美援朝和祖國南疆邊境自衛還擊作戰的軍人出身的法官,身材魁梧,方正的臉堂上有一雙智慧、慈祥的眼睛。“小伙子,歡迎你到法庭工作。”他伸出大手熱情與我相握,一句話就拉近了兩代人的距離。
  當年,遠離法院的法庭條件十分艱苦,唯一一間只有10餘平米的辦公房,是向當地居民租借,在這間曾是堆柴禾的漆黑小屋裡,擺下庭長、書記員和我的三張寫字臺,再加一隻放卷宗的柜子,進來出去的人便轉不開身。我們在這間狹小的房屋內辦公、開庭。天氣晴好時,向附近居民借幾條長凳。我們與當事人在辦公室外一條道路邊,圍坐一圈就算開庭了。遇有雨雪天,就得將我和書記員兩張寫字臺疊起來,騰出地方勉強使我們和當事人擠坐。法庭當時管轄著3萬多人的民商事和輕微刑事案件,然而平時進農戶辦案,只能靠兩輛吱吱作響的自行車。對此,我有過牢騷,井庭長不僅沒批評我,反而拍拍大腿樂哈哈地說:“年輕人,比起老前輩馬錫五步行辦案,我們強多了,路遠,坐公共汽車,路近,就騎自行車。”
  井庭長很少獃在辦公室“坐堂問案”,喜歡到農家田頭審案。經常在一間簡陋的農舍,在寬敞的曬穀場,在人群熙攘的村口橋頭,向老鄉借來一張四方桌,放幾把椅子。“現在宣佈開庭!”就這樣,他代表國家莊嚴行使審判權。窗戶外、門坎邊、路兩旁常常圍滿看熱鬧的大人小孩。經常在一陣拉家常式交談中,曾經水火不相容的糾紛解決了,怒目向相的雙方握手言和了,書本上很難找到現成答案的疑難案件審結了。我曾抱怨:“這樣辦案,有失法院威嚴。”井庭長想了想,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啊,我們不是神仙,幾萬號人婆婆媽媽瑣事,雞毛蒜皮小事,靠我們幾個忙得過來嗎?就地辦案方便農民兄弟,又教育群眾,一舉多得啊。”
  我還記得,我24歲那年獨任審理審判生涯的第一起民事案件。從宣佈開庭,到法庭調查、辯論、調解,直至宣判。我神情凝重,思想高度集中,極力控制緊張情緒。寒冷的冬日,在沒有空調的法庭,額上卻沁出細細汗珠。庭審結束,當我手捧卷宗如釋重負走出法庭,井庭長面帶笑容,於凜冽的寒風中鼓掌向我迎來,我心中頓時感受到一股暖流。他鼓勵我說:“剛纔我怕影響你庭審,就在庭外站著旁聽,你第一次主持庭審,在事實認定,適用法律和審判程序上做得很到位,庭審指揮把握得游刃有餘,這與你平時註意學習,細緻觀察是分不開的。”那天,我獨坐辦公室久久激動,不為平生第一次審案,只為恩師真誠的掌聲。
  20年前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院里為退休法官舉行歡送會。此前,我不止一次參加過類似典禮,這次心情卻與以往不同。因為我的恩師也在退休之列。會上,井庭長拉著我的手深情地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瞧,法院的事業往後就全靠你們了。”我問他:“老庭長,您退休以後打算去哪兒去發揮餘熱?”當年退休法官當律師、做顧問,在社會上可是響噹噹,恩師壓低嗓門:“身子骨不行了……”此時我驀地發現,老庭長頭髮全白了,背駝了,額上皺紋更深了,他為了終身追求的事業,為我們早日接過他們手中法槌,堅韌不拔勤奮工作,鞠躬盡瘁,一如魯迅先生筆下的老黃牛……
  我祈福恩師在天堂平安,也請他放心,我們一定不負期望,嚴肅執法,為國家的審判事業奮鬥終生。
  (作者單位:浙江省寧波市江東區法院)
  (原標題:懷念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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